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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西線無戰事

作者:埃里希‧瑪利亞‧雷馬克

譯者:顏徽玲(德文直譯)

出版社:好讀

出版日期:2019/01/14

 

│介紹│

       本書作者雷馬克親身參與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這也是作者記敘自身經歷的半自傳小說。當年本書一出版,隨即在正承受大戰傷口陣痛的世界掀起風潮。幾年後,納粹上台,該作因書中的反戰思想而被燒毀、查禁,雷馬克也因此失去德國國籍,流亡海外。

時至今日,台灣的歷史課本,當提到二十世紀初、那個被戰爭撕得支離破碎的年代時,仍必定會提到《西線無戰事》,史上最偉大的反戰文學之一。

 

│節錄│

        1. 與其說昔日的情景喚起了願望,不如說令我們心傷。這些情景雖曾存在過,卻已是過去式,不復回返。對我們來說,它們是過去的另一個世界。也許我們可以憶起、深愛這些回憶,被它的樣子感動。然而這可能就跟看見死去戰友的遺照而陷入沉思的狀況是相同的。他的特徵、容貌以及與我們共度的日子,彷彿還活在我們的回憶裡,然而他本人卻已不在世上。(P. 117)

        2. 我們不再無憂無慮,我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們也許還能回到那裡,但是我們真的還能在那裡生活嗎?我們像孩子般被遺棄,又如老人般經驗豐富,我們粗魯、悲傷又表面。我想,我們迷失了。(P. 119)

        3. 我還年輕,才二十歲,但是我認知的生命卻充滿不安、死亡和恐懼,外加一堆無意義的表面功夫,交雜著痛苦深淵。我看見不同國家的人相互怨恨,默默無知、愚蠢順從又無辜地互相殘殺。我看見世界上最聰明的頭腦發明武器,製造輿論,讓這一切順理成章地持續更久。幾年來,我們的任務就是殺人,這是我們生命裡的第一份工作。我們的生活知識完全侷限在死亡議題裡。未來到底還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P. 247)

        4. 在寂靜的時刻,當過去生活謎樣似的反射,如一面模糊的鏡子照著我現在的樣子時,我坐在自己面前,卻好像看見陌生人。夜裡,當我們從夢中醒來,被如潮水般湧來的幻覺魔法征服時,我們才驚覺,將我們與黑暗區隔的支架與界限是多麼脆弱。(P. 255)

        5. 要是我們是在一九一六年回家的話,我們可能會因為經歷的痛苦與深刻,掀起一場大風暴。如果我們現在回家,我們只是疲累、頹廢、精力耗竭,沒有根源,沒有希望。我們再也不可能正常地過日子了。(P. 271)

6. 我心情非常平靜。就讓月月年年的時間到來,它不會再帶走我任何東西了,它也無法帶走。我如此徹頭徹尾的孤獨,沒有任何期望,可以毫無畏懼地面對未來。曾帶著我渡過戰爭這幾年的生命,仍然活在我的雙手和眼睛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戰勝過去那段生命。(P. 273)

 

│心得│

誠如開章所言:「本書並非控訴,也非懺悔。它試圖報導一個被戰爭摧毀的世代。」在我從打開書到全文閱讀下來,這的確是最貼切的風格寫照。故事雖以第一人稱進行,讀者所感受到的卻是出奇冷靜、猶如置身事外的語氣,這也正是本書始終如一的色調──灰暗的彩色。

開場時,一場炮戰剛過,前線換班,主角保羅一群人回到後方享受過多的物資,因為早前的戰事使不少人送醫或死去,故事就在些許詭異的平靜愉快中展開。隨後,他們去探望重傷的朋友坎姆利希,主角一見到他便知其死期將至,那描繪將死之人失去生氣的枯槁面龐、關於他們朋友與家鄉的種種回憶、身處哀鴻遍野的戰地醫院的心境……等等,都是如此平淡真實。而他們在坎姆利希死前取得的他的靴子,是故事一開頭就埋下的伏筆。

同樣在第一章,主角回想他們還在學校時,是如何被老師「騙」入伍,當所有人都在稱頌衝鋒沙場的愛國忠誠時,前線和戰地醫院的人,感受到的只有越加對死亡的恐懼。面對歷歷在目的往事,以及一封老師寄來前線的信,主角只表示那個他們當初想像中即將邁向的世界並不存在,他們也只能在殘酷冷血的世界老去。在我看來,第一章確實有替全書染上對應其敘事口吻的底色。

本書令我餘味無窮的手法,在於當全書主調都是炮火隆隆、生死一線的戰場前線時,其中穿插的特定場景,總能讓讀者感受到打從心底的寧靜,彷彿和主人翁一樣,在槍砲鮮血四起下,獲得短暫的喘息與救贖。摸黑進攻的間隔時,在想像與回憶交織的恍惚中,他回到夏夜的教堂花園,隨後是家鄉的樹林、流水、徐風、清香,還有童年嬉戲的記憶……這些只存在遙遠過往的景象總是無聲的,只有如此方能帶給他寧靜,畢竟炮火聲震耳欲聾的前線沒有寧靜可言。

自這一幕起,主人翁的語氣變得更加頹廢滄桑,他越發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只有煙硝和血屍味交混的無情現在,他們明明正值青年卻死氣沉沉,而且越來越漠然地什麼都不當一回事,悲傷卻刻薄,一無所有卻漫不在乎;他們迷路了,卻仍舊只能將此當作歸途走下去。連連不斷的戰爭奪走人命,留下來的人也被摧殘殆盡,最後成了他人眼中既是戰爭英雄又是壞脾氣怪胎的矛盾存在。

保羅返鄉後,試圖在記憶中最溫暖明媚之處,尋回戰前的自我,但當他踏進久違的家門,仍感到綁手綁腳的不自在,母親欲語又遲的關慰令已習慣無動於衷的他無所適從,只關心戰況然後用自身想法詮釋這一切的左鄰右舍在他眼裡既愚蠢又惹人煩躁。他的獨白說出,不論是家鄉抑或是休假,都和他想像的截然不同,而他已經沒有辦法習慣這對他來說已全然陌生的一切。一道鴻溝,阻絕在以前的世界和現在的他之間。

最關鍵的一幕,是主角回到房間書架前,面對從前最喜歡的文學作品集,卻只是焦躁地一本接著一本拿出,最後沉默地走出房間。往昔的生活拋棄了他們、未來更被他們嗤之以鼻所不信,徹底的被生命背叛,就是失去過去也沒有未來,而這些受盡苦難的人,腦裡僅剩下的是如何操作機關槍跟跳掩護壕──戰爭,摧毀這一切的戰爭,竟是他們唯一剩下的了。

書中最令我揪心也倍受震撼的,是保羅去拜訪老友坎姆利希的母親時,他謊稱坎姆利希中彈後當場就死了,可事實上他在戰地醫院裡被截肢,痛苦煎熬了好一陣子才死去。坎姆利希的母新不相信,逼迫他發了許多毒誓,包含「如果他不是當場死亡,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而主角毫不猶豫全都脫口說出,心裡則對他母親的痛苦掙扎感到不耐。這一幕種種矛盾卻赤裸裸至極的情感令我久久難以忘懷。保羅是出於不想讓她被兒子慘死的事實折磨一生,才堅決隱瞞到底的嗎?但他坦承他已經無法體會單一亡者的傷慟。那他是出於什麼心態,才能不痛不癢地說出口這樣的詛咒?是不相信,還是真的不在乎會不會回來了?隨著戰爭持續,除了麻痺的雲淡風輕,更在前線的人心裡滋長的,是一種隔離感。保羅等人早已不期待任何人能理解前線的真實面貌,因此也不再透露真相或敞開心扉,於是,他們和旁觀者越離越遠,雙方越加覺得彼此陌生,最後溢滿他們傷痕累累的心靈、那扞格不入的冷漠和孤獨感,想必就是由此而來的吧!

保羅多次進出戰地醫院,又多次回到前線,一開始與他共赴沙場的同學們一個個凋零了,那雙原本屬於坎姆利希的靴子輾轉送到他手中,意味著只剩下他一人活著。他曾和前線的友人互相扶持、依賴、深愛過,曾在戰地醫院多次喪失又重燃對生命的希望,也曾在戰壕裡為情急之下刺死的法國士兵激動淚流不止。末章,負傷休養的主角無神地坐在花園裡,自述他們曾經多麼渴望停戰,渴望回家,渴望回到原本的崗位並繼續往後生活,然而現在,孑然一身的他們也不在乎了,將就帶著戰爭血腥又麻木的記憶,不抱期望地頹然過完餘生……

尾聲,第一人稱的視角赫然轉成第三人稱,透露保羅已在一九一八年十月陣亡──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前一個月,而那天前線是如此寧靜,回報上級「西線無戰事」。末段文字的語氣淡然,對於保羅最終仍難逃一死的結局、對於即將戰敗一片慘澹的德軍、對於受盡蹂躪滿目瘡痍的戰地焦土、對於文明先進卻陷入失控相殘的歐洲各國,沒有任何批判指控,甚至帶著淡淡的釋懷之意。開章之言:「儘管有些人得以在砲火下倖免於難。」從法蘭德斯到佛日山脈,從朗爾馬克到索姆河,多數人魂斷火紅色罌粟花海,少數人倖存下來,但那真的代表他們「倖免於難」嗎?他們跟緊亦僅依存的戰爭烙印,終究越發黑白斑駁,殘缺的他們只存在那段狂熱沸騰卻冷酷無情的歲月,那段不斷遠去的狂熱又冷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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